泡麵與狗

世界和平。

无人知晓处 · 三 · 去往城市边缘


安再度回到这里时,已是五月下旬,那人终于得了假期连着几天打来电话,于是心软有了第一次,就会有第二次。


他拖着一只行李箱,肩上背着包,着一件简约细纹中袖衬衫配深蓝休闲中裤,同色的渔夫帽遮住眉眼,又戴着深色口罩掩住半张脸,没入街口的人流里,倒是不甚显眼。站在十字路口盯着对面的红绿灯,面前的车流熙攘,几十秒功夫停停走走显得夏日都燥热起来,红灯转绿灯,绿色小人光标从慢步走变到小跑,安因为发呆错过了一次,只好继续等着,搭在行李箱上的右手小指突然贴上别人的体温。


身侧的空位被一个挺拔的身影占据,手腕上宝蓝色的手绳在金属表带下折射出隐秘的光,粗旷的血管隐在薄薄的皮肤之下攀蜒着向上,钻进翻起的袖口。他穿着条米色休闲中裤,搭配浅灰色薄料牛仔衬衫,扣子没系敞开着,里面穿了件白色圆领短袖,再往上是凸起的有点泛红的喉结,口罩有些大,拢在他耸立的鼻梁上,眼尾的睫毛眨眼间似有若无地扫过边缘。


看到来人,安愣了一下,随即想要撤出一点距离,虽然此刻身处冰场之外,他们穿着没有标识的便装,与旁人无异,但他深知两人的身份,在天光之下,于世俗眼中,宜远不宜近。


绿灯亮起,身侧的人却抄过他的行李箱,左手扣住他的手腕,从交汇的行人里穿行而过,安只来得及拉低自己的帽檐,视线下落,跟着他的脚步,踩过十几道斑驳的白色横线,心口像揣着只逃难的兔子。


直到两人上了车,街景在视线里匆匆掠过,他才取下口罩。


:大靖,下次不要这样。

:放肆几十秒而已,安,别怕。


他语气极轻快,边说边取下口罩塞进衬衣口袋里,又伸手取下帽子,安接过来顿了一下又给他戴了回去。


:帽子还是戴着比较好。


他转头扫了安两眼,见他表情坚决,明白他在担心什么,只好乖乖点头答应,方向盘向右半圈,拐入绕城高架,一路往城市边缘开去。


:你还没告诉我,要去哪里?


安整个人靠在座椅里,侧着脑袋斜眼看他,圆圆的瞳仁闪着忽明忽暗的光,眼窝凹陷处生出弯弯的眼褶,嘴角因为等待无意识地嘬紧,下唇抿出一抹弧度,他收回视线盯向前路,轻咳了一声回道。


:私奔。


车内重归沉默,他在注意路况的间隙用余光看副驾驶的人,原来没得到回复的原因是这个俄籍韩裔人还没明白含义,安正低头摆弄着翻译软件,大概也没听清楚怎么拼,只好按着语音,把手机凑到他跟前。他轻笑着,打了方向盘绕过前方速度缓慢的车,细笋样的手指仍捧着手机递在嘴边,于是低笑变大笑,咧了嘴巴作势去咬他。


四年周期,大赛接着分站赛,备战冬奥又长日绷着劲儿,赛后媒体节目,杂志采访均没落下,终于,在盛夏到来前,得了十来日的假期。不想遇上各地疫情政策收紧,近期是回不去佳木斯了,便和朋友要了他那栋小楼的钥匙,郊边休假也是好的。


车子从大道拐进一旁公路,路两边种了大片的流苏,高大又茂盛,此刻正值初夏,满树开着米白色的花,连绵成画,像刚刚过去的那个冬季,首钢园里落雪的枝桠。安降下车窗,清香淡雅的花香顿时卷进车里,几朵没开全的小花苞应时地飘进来,落在他腿上,安把它们揽进手心里,鼻尖凑近闻了闻。


:好香阿。


他听到一声惊叹,余光里看到安把车窗降到底,整个人侧过身去瞧路旁的流苏树林,留给他戴着渔夫帽的后脑勺,倒车镜里闭目闻花香的模样像个小孩儿,于是他放慢了车速,这条花林里的公路就能延伸地更长久。


拐进小路行至尽头,一栋白色二层小楼坐落在那里,白砖砌成的外墙爬满繁茂的紫藤,单扇的木色院门开在隐秘之处。安抵达前,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两日,于是熟门熟路地拖了行李箱边走边介绍,安跟在后面四处打量着。


进了院子,主人在西面依墙辟了处花园,种了眼下正值花季的栀子,小石砖铺就的地面踩上去凹凸不平却也更有风格,一整面透亮的落地玻璃门隔开庭院,推门进去,入眼便是简约舒适的浅木色风格。


两人一前一后上楼,二层也有一个小厅连着半层露台,厅里铺了短毛地毯,懒人沙发和矮几是同色调的浅咖,墙上装了投影仪,是个休闲的好地方,两间卧室分布在南边走廊里,门挨着门相隔一墙,他推开里面的那扇,把安的行李箱放进去,转身出来时,安正窝在懒人沙发里望着二楼露台外透蓝的天空。


他没扰他,从冰箱里取了两瓶水回到楼上,一屁股坐到他旁边,懒人沙发惯常是哪里重便往哪里陷的,他这一坐,安直接半个身子倒在他左胳膊上,他没好气地坐正了些,接过递来的水小口小口喝了半瓶。两人就这么靠着坐在沙发里,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鸟叫声,叽叽喳喳地却觉得莫名心静,安的后脑勺靠在他的左肩上,渔夫帽还没取下来,他看不到他的表情,良久,却听到安突然问道。


:大靖,你刚刚讲的那个词是什么?


安有时很好糊弄,当然除了在冰面上,日常生活中是相对随性的,但有时候会特别较真,比如现在,他虽然没转过身来面对他,但一定是要搞清楚的,于是,他只得照实回答。


:私奔,意思就是放下一切,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。


日头升至中天,此时正是阳光最浓烈的时刻,安被一窗之隔的强光刺痛,整个人往后缩了缩。


:你知道的,我离不开,你也走不掉。


他听到身侧的人缓而慢地吐出这句话,不算标准的咬字把每个字都变成利刃,划破了两人心底的一些秘而不宣。良久,他伸出胳膊让他靠得更舒适一点,又把他戴着的帽子取下来,日光着实热烈,他伸出手掌遮到他眼前。


:等会儿吃什么?我肚子都饿了。


安抬起双手握住眼前的手掌,压了力道覆上自己的眼,声音哑哑地回了一句。


:锅包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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